民國卅一年(1942)春,江西廣豐二十四都,是軍三分校十七期學生二十二總隊所在地。
某夜,我接衛兵,交班的對我說聽到鬼叫,原以為他胡扯;沒多久突然聽到一聲打出娘肚皮來從不曾聽過的淒厲叫聲,有點像貓頭鷹夜啼,使我頭皮發麻,這是什麼?
在七八分鐘裡叫了五六聲,我端著槍,既不敢動,又不好意思叫人,突然想到是不是那個槍斃鬼在作祟?
原來前幾天有一個土匪在前面廣場上被處決。他生前作案累累,抓到後曾經關在我們隊上,聽說他會飛簷走壁,所以把他綑緊倒吊在樑上,他一動,屋子都會震動。那時學生用的是俄造步槍,加上刺刀長過我們身高。值班衛兵就拿槍對著他,有時他要喝水亦沒人理。我知道他逃不掉,輪到我看管就拿杯水餵他喝,我亦聽不懂他說的鄉音,從他眼色知道他是感激的。
後來他被槍斃了。聽說主審要他悔改,說出主犯,可以免除死刑,不想他竟大聲說:「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!」從容赴刑,死後就埋在前面草地裡。
想到這裡,突然又聽到叫了一聲,比先前哭聲遠。聽人說鬼叫聲越遠,則鬼離你越近;當時我就壯著膽說:「你叫什麼?還記得我給你喝過水嗎?你死得又不冤枉!好啦!明天我們會給你燒紙,安心去吧!別叫啦!」說也奇怪就此沒有聲音。
第二天黃昏,我們幾個同學在埋他的小土堆前替他燒了紙,默祝他早早超生。大家一談,原來已經叫了幾個晚上,不過燒紙以後就沒聽過這種叫聲。
民國卅二年(1943)秋,在浙東金、蘭前線,半夜裡傳來狗吠聲淒厲,聽了非常不舒服,難道是日軍進襲?披了件衣服出去查勤。看見那哨兵縮在屋簷下,就責問他為什麼不在崗位?他嚇得話都說不出來,祇是指著前面叫我看。
前面百多公尺有兩棵大樹并立,那裡月色朦朦,一條狗對著樹撲上去,退下來,反覆如此,淒叫不停,這就是俗稱狗哭,聲音實在難聽。
一個多月前的往事,突然出現在腦海。有天早晨連長叫我去做監斬官,槍斃一個逃兵,那是軍校裡沒有的課程。怎麼辦?祇好請教老班長,他就帶了兩個兵押了犯人走,要我跟在旁邊看就行。
走出村莊就在那兩棵大樹前,老班長叫犯人跪下,一個兵正舉起槍來,他突然回頭叫:「等一下,請排長寫信告訴我媽,祇說我是病死的,不要說被槍斃。」我當時答應。
他剛扭轉頭,槍聲響了,跪著的人突然彈立起來,仰身後倒,血泊泊從前胸大量流出,露出一根大肋骨,臉色蒼白,就像一隻氣球漏了氣,一個壯漢立時縮了形,卻是不斷氣,好多血泡從嘴裡冒出來。
這時老班長亦傻了眼,我卻急中生智立時發令:「給他補一槍!」不想第二發打中地面,第三槍才結束生命,就埋在大樹附近亂葬崗上……哎呀!還沒給他家裡寫信!連忙對著大樹默念:「對不起,不是我不寫信,我找不到你四川的地址,明天絕對想辦法找,一定會告訴你母親,你是急病死的,放心吧!」之後狗不但不叫了,還繞著我腳走呢。
(王芝祺 一九八八.八.廿七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