佛日寺釋實相,中年出家,惟勤修苦行,照管常住為事。隨作務,隨念佛;所得即施,不留餘貲;不與人諍,亦無怒容。
壬申秋(一六三二年),忽一日,語人曰:「吾明日當西逝!」乃借雲棲一老人坐龕。次日,洗浴剃髮,髮未竟,已坐脫矣!
《見聞錄》是明末清初藕益大師根據他的所見所聞記載下來的,其中有一篇念佛往生的事蹟,在第十四頁,它的內容很短,但是,啟發的意義非常大,我用八個字作為標題:「念佛無諍,預期坐脫」。
羨慕不羨慕?(眾答:羨慕。)他的往生殊勝不殊勝?(眾答:殊勝。)他是出家眾,那我們出家眾是不是也要這樣?
我來稍微解釋一下:「佛日寺」是寺院的名稱,這個寺院在那裡?我也不知道。但是就作者藕益大師是在蘇州吳縣的地方,所以佛日寺應該也在那附近,不過,如果從故事的最後一段話來看的話,說不定也有可能是在浙江,因為浙江省與江蘇省是連接在一起的。
「釋實相」就是這個念佛人的法號,「釋」是釋迦牟尼佛的釋,出家人捨掉自己俗家的姓,都以釋迦牟尼佛的姓為姓。「實相」這兩個字非常的好,所謂「真如實相,第一義空」。實相就是我們的佛性,也是法性,也是空性,是屬於涅槃寂靜、不生不滅的境界。我們學佛的修行人,不管你是學顯教、密教,不管是八大宗派的那一個宗派,目的都是為了證悟真如實相;真如實相是共同的目標,只是方法各個不一樣。我們淨土宗是念佛靠佛的救度,被救度到了極樂世界,就能夠證入實相,猶如釋迦牟尼佛夜睹明星,忽然間大徹大悟,真如實相立刻現前,當下三明六通、百千陀羅尼完全展現。這就是實相,所以,他的法號很好。
有一句話說:「登山道路各不同,同在嶺上賞月光」,就好像各個法門都不同,但最終都要同證真如不生不滅的境界。善導大師《般舟讚》說:「門門不同八萬四,為滅無明果業因;利劍即是彌陀號,一聲稱念罪皆除。」八萬四千法門各個不同,它都有一個共同的目的,是「為滅無明果業因」,都是為了消除、破除我們的無明。我們的煩惱有:見惑、思惑、塵沙惑、無明惑,最後要破盡無明,無明是我們果報的業因。八萬四千法門當中,那一個法門是頓教的、快速的呢?就是我們這一個念佛法門,所以說:「利劍即是彌陀號,一聲稱念罪皆除。」所有其他的法門要生生世世才能夠滅罪、才能夠證果,可是,我們這一個法門只要專念彌陀佛名,就能夠罪滅往生極樂世界,離開三界六道輪迴而成佛,豈不是這句彌陀名號如同利劍,當下就能夠斷除無明果業因。如果不是彌陀名號的話,就表示不是利劍;除了這一個法門之外的所有法門都不是利劍、都不是頓教。
善導大師《般舟讚》的另一句法語:「門門不同名漸教,萬劫苦行證無生;畢命為期專念佛,須臾命斷佛迎將。」八萬四千法門都是修行的法門,只不過是各不相同而已,可是這一些法門都屬於漸教,因為他要經過萬劫的苦行,才能夠證悟無生。但,只要我們專念彌陀名號,一生都不改變,命終之時,佛與聖眾當下就來迎接,當下就離開三界六道輪迴,罪業未滅而滅;當下往生極樂世界而成佛,功德未成而當下現前。
佛日寺的釋實相是「中年出家」,不是童貞入道,也不是年輕時出家,是中年出家。在座的各位都是過了中年了吧?我在孩童讀私塾的時候,有一本薄薄的書《人生必讀》說:「月過十五光明少,人到中年萬事休。」月亮過了十五光明就逐漸減少,我們人生到了中年以後萬事皆休。大家有沒有這一種的感觸?(眾答:有。)《人生必讀》又說:「枯木逢春猶再發,人無兩度再少年。」時間一去不回頭,過了一天就老邁一天,就更接近死亡的那一天,「如牛赴市,步步近死」,對不對?我們都已經過了中年,都已經進入老年了,還能夠像枯木遇到春天再開花結果,再回到少年的歲月嗎?不可能了,一去不復返了。
所以,中年給我們在座的各位感觸特別的深,中年代表著歷經了世態炎涼、世事滄桑,嚐盡了世間的酸甜苦辣、成敗得失,深感人生是苦啊!對不對?(眾答:對。)對於紅塵俗世的工作,已經感覺到沒有意義,對於人世的浮華與宴樂,感覺到都是虛假與負擔,所以,他要追求真實的、安樂的。何況過了中年,等於進入一半的棺材裡,到了中年往往凡事都力不從心,精神、體力、記憶力……什麼力都不如從前,真正領悟的人,他就會看破人情世事,而來追求真實的、追求安樂的。有句話說:「英雄到老多皈佛」,英雄叱吒風雲,奮鬥了一輩子,擁有了功名富貴,可是最後仍是空虛一場,這個時候,他就會想要修行了。什麼是真實的?什麼是永恆的?所以,中年給人的感觸很深。
釋實相法師出家以後,「惟勤修苦行,照管常住為事。」他的執事是修苦行、做卑微的工作。在佛門裡面,有所謂執事四十八單,就是四十八種類的職務,在這些職務當中,日本怕吃苦耐勞的年青人有所謂三K不做,三K就是:辛苦的(kitsui)、骯髒的(kitanai)、危險的(kiken)。可是,這個實相法師中年出家,他能夠吃苦耐勞而勤勉、不懈怠地修苦行。剛剛所講的叢林四十八單執事當中,有「火頭」,就是砍柴、撿柴、燒柴的;有「水頭」,負責擔水的;有「飯頭」,負責煮飯、分配飯菜到各個殿堂的;有「園頭」,負責種菜的;有「菜頭」,負責在廚房切菜的;有「圊頭」,以前沒有衛生間,都是茅坑,是負責清潔茅坑的,這一些都是苦差事,都是一般人所要逃避的,因為我們人都好逸惡勞,想找輕鬆的。可是,他不是,他出家修行是惟勤修苦行。其實出家人在剛剛出家的時候,往往都不敢享受,都要先修苦行,因為他要先消業障才能增福德,不然在他的修行人生當中一定會有障礙。所以,以前的廣欽老和尚,他是有神通的,凡是有徒弟到他那裡出家,他都告訴他的徒弟:「做別人不做的,吃別人不吃的」,做人家畏懼辛苦不想做的,吃人家剩下且不喜歡吃的,就是這樣來消磨自己的習氣,來淬鍊自己的耐力、耐性,淬鍊自己刻苦耐勞的本性,以消業障、增福慧。「惟勤修苦行,照管常住為事。」照顧常住,顧前顧後,睡得比人家晚,起得比人家早。
「隨作務,隨念佛。」這句話非常好,作務會不會妨礙念佛?不妨礙,念佛會不會妨礙作務?都不會妨礙。所有的修行法門當中,能夠不妨礙作務的就是念佛法門;所有的修行法門當中,能夠讓他不離開紅塵,也能夠修行的就是念佛。所以,念佛不妨礙作務,作務不妨礙念佛。不離世間法,而能修出世法;雖修出世法,也可不離世間法。他能夠一方面作務,一方面就念南無阿彌陀佛、南無阿彌陀佛,念念不捨。由於他生死心切、願生心切,如果他生死心不切,願生心不切,就會悠悠泛泛過日子。如果生死心切,重要的事情掛在心中,所謂「切事繫心」的話,他自自然然的就會念念不捨,因為他有一件重大的事情,所以不管人是到了什麼地方,做什麼事情,那件重大的事情怎麼可能會忘失掉呢?如果會忘失掉的話,表示那件事情對他來講不重要。那麼,對一個修行人來講,什麼事情最重要呢?「生死事大,無常迅速。」對我們而言,我們沒有辦法了脫生死輪迴,所以,我們要靠阿彌陀佛,有這一種觀念,他就會念念不捨,就會「隨作務,隨念佛」。
「所得即施,不留餘貲」,他凡是有單銀,或人家有供養也好,他都是右手拿進來,左手就佈施出去了,不留下一毛一角。可見他的生死心切,一心在道,一心在佛法上。從整篇的內容來看,曉得他是與人無諍,於世無求。一方面他不留身外之物,甚至於單銀、供養也是即刻就佈施出去,對世間的名利都不貪著,不為名利而患得患失。一般人所重的就是財色名食睡,為了五欲而患得患失,為了五欲而非常的煩惱痛苦,為了五欲而造了無邊的罪業。一個出家人就是專業的修行人,他志在修行,對於財色名利都不應掛念在心中,孔子說:「君子謀道不謀食,君子憂道不憂貧。」一個有志於道的人,應該是安貧樂道。所以,一個真正的修行人,就會怎麼樣呢?甚至於是隱姓埋名、消聲匿跡,就像他一樣,作一個愚夫愚婦,什麼都不會,只會念佛。
「不與人諍,亦無怒容。」他也不跟人家爭長論短。若是表面上不跟人家爭長論短,但是嘀咕在心中,這還是有諍心,若是他也沒有怒容,就表示他也沒有嘀咕在心中,不積壓在心中。一個人固然在外表上很忍讓、忍辱、忍耐,可是心卻放不下,這樣往往就會得重病,那就是情緒。所以「不與人諍」表示連情緒也沒有,如果有情緒就不是真的「不與人諍」。人生在世,有一分的計較,就有一分的痛苦,有十分的計較,就有十分的痛苦,你沒有計較,就沒有痛苦。尤其是學佛的人要深信因果,既然是深信因果的話,今天人家欺負你、或是被倒債、生意失敗、感情失和……,他不會不平不滿,不會怨天尤人,不會以牙還牙,他會逆來順受。他曉得這個是他的果報,是過去世做來的,不是人家帶給他的,也不是上帝創造它的……,他都不會抱怨,這樣才是深信因果。所以,深信因果的人,他不會抱怨,更不會報復,不會跟人家誓不甘休、不是你死就是我活。
有一個念佛的婦女,她也是很精勤的念佛,可是她的丈夫有外遇,她一直積壓在心中,在她臨終的時候,阿彌陀佛要來迎接她,她卻不想跟阿彌陀佛去,她在執著什麼?她要留下來報復她的丈夫,你看,這是多麼可惜的事。她不曉得就是因為過去世跟他結為夫妻的時候,自己有了外遇,所以這一輩子因緣和合,跟他結婚了,他也會有外遇,這個就是因果。能夠深信因果,心中就不會不平不滿。
「壬申秋」(一六三二年),終於有一天他忽然跟人家說:「我明日要往生極樂世界,事先跟你揮手道別」。
「乃借雲棲一老人坐龕。次日,洗浴剃髮,髮未竟,已坐脫矣!」隔天,他就洗身剃髮,坐在那裡剃頭髮,頭髮都還沒有剃完,他已經安詳的往生極樂世界了。
一般念佛人,天天都在念「西方發願文」,希望「預知時至,身無病苦,心不貪戀,意不顛倒,如入禪定,佛及聖眾,手持金台,來迎接我。」我們固然要有這樣的願,但是,要有什麼果,需有怎麼因,所謂「要怎麼收成,先怎麼栽」。能把自己當成愚夫愚婦,與人無諍,於世無求,「不與人諍,亦無怒容」、「隨作務,隨念佛」,這樣就能預知時至,順利安然往生極樂世界。所以,我們看一些預知時至的人,往往都是一些個性誠樸老實念佛的老阿公、老阿婆比較多,至於會講經說法而不務實修、喜歡展現聰明智辯、鑽牛角尖的,往往與一般人一樣不得好死,如佛所言:「大命將終,悔懼交至。」你看,他剃頭髮,頭髮還沒有剃完,他就已經坐脫了!高僧大德修行功夫很高的也不過是如此。
(摘自「第十八願善導釋」(二))